“我只想告诉你的是，你所尝试的自杀，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在我看来，只能称得上愚蠢。”
当路原清醒过来，那个男人就坐在他床前的一张椅子上，身体斜靠着椅背，如往常一般眯眼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之前四周那些大小高低不一的仪器已经所剩无几，仅仅剩下两至三台，可能更少。
“你现在或许对结果感到不可接受，完全不明白应该怎样去面对接下来似乎惨淡无光的日子。但你却没想过——如何去接受现实，尝试着改变现状，而非选择死亡。”
他本想大声怒骂对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却发现嘴巴已经被一团布样的东西塞的满满当当，就连身体也被几根皮带给绑在了这张床上。
“你不用感到愤怒，我只是想让你在再次尝试无意义的自杀前，安静听完我所要告诉你的一些事。”男人看着他，语气平静。
对方那张平凡至极的脸，却让人连年龄都无法确认，就连那些层层堆叠的褶皱，也不足以透露出这张脸的具体年龄。
“我之前没告诉你的是，我们的项目并非只有我一个人负责，你也并不是唯一的一个实验对象。到目前为止，我们共有三千一百二十一人负责这个实验项目的研究、实验以及对象筛选。同样，四年前在项目开始后，直到目前，我们的实验对象共有两百八十四例，你是第二百八十三号实验个体——顺带一提，就在四个小时前，第二百八十四号，刚在实验进程中死亡。”
路原不知道对方这番言语是真是假，但那依旧对自己产生了不小的冲击。他没有回应，也无法用任何方式回应。
“所以你应该能明白，你不是我们唯一的实验对象，更非运气最差的测试体。相反，你最终能活下来，并且有着还算出色的最终数据，实则已经是幸运儿。要知道的是，参加这项测试的二百八十四例实验个体中，包括你在内，仅仅有四十七例实验目标最终存活，你应该感到庆幸。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是，你的结果数据报告我已经提交，并且得到了一份反馈资料——在你之前，有九例与你相同的失败案例。也就是说，关键性征改变再生失败的，不仅你一例。并且已经有专门的项目研究小组，在为发生在你们身上的失败做出调整方案，或许不久之后，会有不同的结果。”
他说完，便伸手扯掉了路原嘴里的东西，束缚身体的皮带也松了开来。
“你虽然称不上聪明，却也不算太愚钝。我相信在告诉你这些之后，你不会愿意放弃将来可能到来的希望，而继续选择死亡。”
“难道就不能通过别的方式来解决吗？例如手术！现…现在就连普通的…整形医院…都…都能够做到这一点，你…你们却做不到？”此刻他十分恼怒，然而这个柔软的声线无法将他的情绪传达给对方。
“很遗憾，尝试通过手术等外部影响来解决，只会得到一个结果——就是死亡。至于其中的原因，现在你不必知道。”男人毫无顾忌的扑灭了他仅存的希望。
“也就是说…我除了等待你所说的调整方案出现之外，没有其他的任何方法，是吗。”
“是的。”
“需要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也就是说，或许是永远？”
“是的，但也有可能是明天。”
“如果是永远，我就得作为一辈子的怪物生活下去。这就是你所要告诉我的，对吗？你们…”
“等等，怪物？”
“难道不是吗？”
“至少在表面上，没有人会认为你是怪物，相信我。”男人没来由的开始干笑，随即起身，从一旁抽出一块镜片“你看过之后，应该能感到些慰藉。”
似秋水般清澈的眸子，这是他从镜面中第一眼所看见的。
镜面稍晃，转而映出一张完整的少女脸庞。
尽管有些苍白，嘴唇也几乎没有血色——他却依旧无法否认，在过往的人生中，很少见到如此让他动心的五官和脸庞。
小巧且精致，只是眉梢透出些掩不住的柔弱。
称不上漂亮，却如夏荷似的清秀。
路原一时间竟想不出应该怎么去形容这张脸，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头上在什么时候长出了一头已过耳的柔软细发。
“这…是…”
“毫无疑问，这就是你。”
“怎么…可能…”
他从没有想到过那三颗药丸，以及那一堆高低不一的仪器，最终能产生如此惊人的结果。之前自己那张线条分明的男性脸庞，像是从未出现过似的，消失得无踪可寻，甚至无法在这张脸庞之中找到哪怕一点相似之处。
从镜面中所看到的，就是一副十六七岁少女的模样，并且每一处女性特征都天然得像纯粹的玛瑙。
“你现在可以试着抬起手，你的身体机能已经恢复了一部分，应该足以让你完成一些简单的动作了。”他将镜片从路原眼前挪开，继续引导他的下一步行动。
镜面中的那张脸庞突然消失，他竟一瞬还有些恍然。
这次并没有花费多大的努力，便轻易的控制了右手抬起。
这不是他的手。
无论如何，他也不敢相信。
“现在你或许能够明白，在此前的二十七个小时进程中，所承受的那些痛苦，是因为什么。”男人似乎知道他讶异的原因。
纤细白皙的五根手指，以及小了一整圈的手掌，让他无所适从。这些翻天覆地且匪夷所思的变化之后，他一时间无法接受。
他不敢相信这一切，简直是疯了。
“进入测试进程前，身高为182厘米，体重66.5公斤；身体改造后的数据结果显示，身高缩减22厘米，当前为160厘米；体重减轻21.3公斤，当前为45.2公斤。其他机能指标…嗯，你对这些应该并不怎么感兴趣。”那个男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拿来了一叠类看似像表格的纸张。
“这…怎么…不可能，你们怎么…能做到这样？”男人所告诉他的那些数据让他感到茫然得语无伦次。
“这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他显得很淡然。
“你…你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就凭…那三颗奇怪的药丸…还有那些仪器？”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你只要明白，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他的眼光在那些表格上不断扫视着。
“我之前的身体，怎么也不…”
“我说了，这不是你该问的。”对方打断他支吾的询问，“你该知道的，我会慢慢的告诉你。”
“那…我只想再问一个问题。”
“你说。”
“我现在…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活下去，直到你所说的调整方案出现。男…还是女？”他的眼光无意间扫到了胸口。那里和过去的身体，依旧没有差别，这让他有些刺痛。
“遗憾的是，你可能暂时需要适应没有身份的生活。”
“你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
“在接受你们的实验之前，你告诉过我，在结束之后会给我一个正常而且真实的新身份证明！你可别告诉我你不记得这回事。”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愤怒的打断对方。
“当然记得，我们也不会食言。”
“所以？”
“只是最终的结果并没有成功，也没能达到预想的实验目标。”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你的意思是，你们的那些破药丸和那堆破机器让我变成这幅样子，在我的身上做了一次失败的实验，而不再履行之前的承诺，我需要自己来承担实验的失败，是吗！”
“不。”
“不？”
“在项目研究小组给出最终的调整方案之前——也就是在你身上的实验结果彻底成功之前，无法给你提供任何的身份证明。你可以理解为还没完成学校的学业前，不会得到毕业证。”
“妈的都是骗子！我放弃了一切！我放弃了自己所有的过去！放弃了家人，放弃了过去二十二年的整个人生！最终得到这样的结果？没有身份，没有性别！终日躲在阴暗无光的角落苟延残喘？”
“你最好注意自己的言辞，尽管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必须明白，接受成为被实验对象，也是你自己所决定的，我们并没有强迫你做任何事。另外，我们还需要你作为实验观察对象，帮助我们提取数据，进行调整和收集。这对你来说，也是迫切需要的。怎么做对你现在来说是最好的，你难道不明白？”
他一瞬之间便冷静了下来。
那封怪异的邮件在他的意识中闪过，还有自己在那之后所做出的那些不寻常举动以及完全没有逻辑的思维。
他开始清醒过来，现在与这个男人，或是与他身后那个诡异的研究机构对立，对自己来说，同样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需要对他进行持续的观察检验，他也需要借此改变自己尴尬的现状。
而事实也像对方说的一样，无论结果如何，他们是否对他有着欺骗，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自己所作下的决定。在这之前，没有签订任何的合同或是有法律效应的文件，他甚至连他们是谁，从哪来，都一无所知。在这种的情况下，他却毫不顾忌的吞下了那些药丸。
想到这些，一刻间就泄了气。
“看来你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好事。现在你的身体应该可以做出一些简单的动作了，我们可以开始进行一些常规性的身体功能检验，以确定你是否还有其他未知的障碍或者问题。”
他强压住情绪点了点头，表示顺从。
他此刻头脑空白的别无他物，这一连串惊人匪夷的改变，和希望渺茫的惨淡现实都让他无法再进行正常的思考。
没有任何的身份证明，却有着这一副奇特尴尬的身躯。
刚才镜面中映出的那张少女脸庞；白皙又纤细的双手；目光无意之中扫过的胸口以及不敢去想到的下半身——组合起来的结果令他无法想象，更无法接受。
那个男人说，镜面之中的景象或许会让他感到一些慰藉。但实际上，这非但不会让他感到安慰，反而让他认为现在的自己更加可悲，并且可笑。
他看不到前方的路，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继续向下走。
前路似乎都蒙在了雨雾里，一片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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